故梦

 

*荒花

*迷一样的OOC及私设。8k左右的胡言乱语,一发完。

*这个脑洞本来想写成长篇,或者是我家荒出生时的贺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山口叔父从集市上带回来一幅画。

 

画是一幅水墨画,上面有着青山袅袅,绿水迢迢,有一美人亭亭立于画卷中央,与花鸟相依。画师技艺高超,将她美目盼兮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尽数展露了出来,活灵活现的,倒是惹眼得很。这幅画很快便从山口家传了出去,村里人听闻有这样一副神奇得将人画得出神入化的画作,纷纷登门前来拜访。那本是被山口叔父带回来吃灰的画,就那样逐渐挂在了大堂之中,接受众人流连的目光,随后又渐渐被山口叔父移到了自家书房内,他似乎从此变得神气得很,画卷不再轻易展示,转而成了一幅真正的收藏品。

 

画中佳人娉婷,跃然纸上,见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啧啧称奇的,夸那画师技艺了得,又赞那美人世间绝色,最后叹一句画终归是画,凡世间哪能有如此出尘脱俗之貌。

 

山口叔父对于自己突如其来众星捧月的待遇有些飘飘然,他时常独自一人饮着酒,朝身边孩童大笑着嫌那帮村人没有见过世面。你看看,这就是一个小村的眼界。他总是这样说道。那时候他会耸耸肩,丝毫未有将自己也放入这群人中的意思。

 

彼时尚为年幼的孩子哪里读得懂这样多复杂的心思,只见得山口叔父白日里与村人嘻嘻哈哈地打着交道,夜里却咕嘟咕嘟地使劲朝自己那本就下垂肥大的肚腩里灌着酒,嘴里嘟囔奚落出不少难听的话语。

 

小子,以后可不要学那些俗人,在村里蹉跎一辈子。外面……有更广大的世界。噢,我差点忘了你可是个宝贝,预言术一套一套的,有的是机会去大都城里见世面呢——他那满是醉意的眼神就这样直直投射到身上,嘴上尽是阴阳怪气的腔调,无论如何,旁人听着也绝不会觉得舒服。

 

叔母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山口叔父,所以才偷偷跑掉的吧。

 

孩子总是不言一语地替他收好残存得东倒西歪的酒瓶子,一边暗暗想着。

 

虽说自己唤着叔父,但二人之间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或许只有山口叔父一个人说得清。他们之间一点也不像——又或许只是他更像父亲一些罢了。但村人喜爱嚼些闲言碎语,他们常说山口家的那个孩子,是从不知哪个荒郊野岭或是茫茫野滩上抱回来的,偏偏,他还有着奇特的预言本领,让众人觉着又惊又奇,不知是谁迷信了几句,他们又将风言风语的音量调得小了些,从此只在山口家的身后悄悄谈论,明面上,却又高调地称自己为神子——神的孩子,神派来的使者。可真是个不得了的称谓。

 

这些事,孩子都知道,只是从未说出来过。他想,山口叔父在这一点上可说得真对啊,那帮村人,嚼舌根的模样可真是面善心恶。

 

七八岁年纪的孩子因而感到了生活的几分困苦与疲累。

 

不知什么时候起,山口叔父慢慢地很少睡上了他卧房内的大床,转而抓着酒瓶在大厅内便呼呼大睡起来。孩子拖不动这样壮的一个中年男人,只好作罢,除去偶尔响起的呼噜声,在静得只剩虫鸣的夜里,便悄悄爬入书房,对着山口叔父那幅宝贝画卷呆愣愣地坐上一夜。

 

是什么让它如此受欢迎?

 

他微微仰起头,皱着眉思索起来。小短手又是忍不住摸了过去,摸着画纸微微带着几分粗糙的质感,指腹下的笔墨潇洒写意,将画中生灵美景佳人,一一勾勒得惟妙惟肖。

 

可真是像啊,眉目传神,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如此想来,受到这样多的关注,也不足为奇了吧。

 

眯了眯眼,他和衣睡下,在床榻上蜷着盖紧被子,最后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画卷,恍惚间似乎见着那画中女子动了动,连连叹气自己困得可以,赶忙闭紧双眼,努力地让自己沉入梦乡。

 

就这样,如此一幅带着生气的画,在默默无言间陪着他走过了一整个炎夏与半余金秋。孩子一向寡言,常常在画前发着呆,愣愣坐了好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朝墙上那好看的女子望去,像是要将她全身透底地研究个透一般,又像是在渴求着画卷的回应,即便这毫无可能。

 

预言的特殊能力像是一把双刃刀,将他推上了挣脱凡尘的高位,又让他远离了俗世嘈杂纷争,就连村中的同岁孩童,也被告诫着莫要接近那寄住在山口家的孩子,若是不小心伤了他,可是有得罪受。

 

孩子们被告诫得人心惶惶,从此隔着一扇铁栏窗与那远不可及的神子遥遥相望。

 

画卷于是成了唯一的陪伴。虽然不是活物,但终究算是个寄托。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蹉跎而去,村外世界的多姿多彩,愈发激得孩子好奇心大起,终于在一日山口叔父大醉的疏忽之下偷偷跑了出去,避去村人目光,随着一辆进城的马车,跑向更繁华热闹的城镇,见识了小贩之间的争比吆喝,顽童四处追闹的无忧无虑,又悄悄垂涎了几番摊铺上精致各色的小吃,茶馆酒坊内袅袅飘向街头的肆意香气,好不容易压去了内心的渴求与冲动,才紧赶慢赶地从镇中一路摸索回到了村里。彼时已是入夜,月光清冷微凉,照着回家的路,却终归是不熟悉,仅凭着模糊的记忆,才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回到了家中。

 

不过是站在屋外,便能清晰听得见山口叔父正大声打着呼噜,在厅内趴着呼呼做梦,于是忍不住将脚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绕过四下散落的酒瓶,好不容易没有惊醒山口叔父顺利回到了房内,关上门后终于是点燃了烛灯,将原本昏暗的屋内照得几分亮堂。他忍不住深深地舒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缓完全,便突然猛地停了下来。

 

彼时眼前正坐着一名女子,漆黑如瀑的长发被松松挽起,眉眼柔柔,正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

 

你回来啦,今天可是一整天都没有见着你呢。她说着,语气似有几分哀怨。

 

你……你是谁?

 

年轻的神子哪见过这番灵异惊奇的事情,虽是被称为神子,可眼前未免太过古怪,早已超出了自身的认知范围。大半夜的,一个陌生女子悄无声息地闯入了自己家中——或许用闯还不甚恰当,若是按她所说,她可是在这屋里呆了许久,就像是专门等着自己回来呢。

 

她听着他这样发问,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将自己声音压低了下去。

 

嘘,别那么大声,吵醒屋外那男人就不好了……

 

经人提醒后,他才想起还有叔父这一茬,连忙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那幅画,便是我呀。她明眸笑靥,轻声作出口型。

 

画卷成妖。不知缘何,孩子心中当即跳出这样一句话,他连忙朝墙上那幅画本当在的位置望去,果真是望见那女子本应在的位置上,兀地多出一片空白,又将目光朝眼前的女子望去,暖色的烛灯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细细描画几分,那眉眼,那鼻梁嘴唇,又或是那一颦一笑,果真是与画中女子如出一辙,与其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不如直接说她们便是同一人。

 

你是……妖怪?他曾在隔壁夫人口中听说过物妖这种存在,如今看来,也不知自己运气算好算坏,似乎可真是被自己碰上了。

 

听闻此言,女子倒是苦恼地歪了歪头,竟是开始思索起来,好半天了,才重新抬起眼来。

 

算是吧。她说。

 

按理来说,一般孩子见到妖怪大都是该惊慌大叫起来的,他却不一样,初见成妖的心情,竟是兴奋好奇多过了恐惧,不知是女子本身让人觉得安心,还是孩子在这高高砌起的围墙之中,难得见到了活生生的可以与自己交谈的人——他一下子便放下戒心,忍不住朝女子又走近了一些。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她摇摇头,很是苦恼的样子。

 

他盘腿而坐,忍不住也跟着苦恼起来,目光偷偷打量起她来。曾被村人誉为凡间不遇的脱俗绝色,竟是真的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里闯入人间,闯到了他的世界。他的目光又移回画卷之上,彼时美人离画,卷中却是仿佛更生动了起来,像是……所有画中生灵都尽数活了起来,不知何处微风起,霎时花随风动,水波粼粼,枝上的鸟儿惊得扑棱起翅——他揉揉眼,好半天了,才吃惊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那画可真是在动。

 

不过,若是画卷成妖,就连画中人都能离画入世,区区画中活物,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花……花鸟……

 

嗯?你在说什么?他在身前皱着眉头低头嘟囔着些什么,语气轻轻,让女子听得不甚真切,忍不住凑过去,想听得更清晰些。

 

想到了!不如,叫花鸟卷吧。毕竟,这是一幅画着花鸟的画卷嘛。——孩子突然猛地抬起头,右手一拍大腿,激动地叫出声,而后才在屋外叔父一个闷哼翻身时连忙捂住了嘴巴。

 

女子看着他一连串激动慌张的动作,忍不住轻轻笑起来。花鸟卷,是个好名字。

 

叫你阿卷,好吗?他像是拾得了一位难得的玩伴,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洒满了星辰,在昏暗的屋中目光灼灼,盛满漫天星光一般好看得很。

 

那,这位小公子,该如何称呼呢?

 

荒。

 

荒?

 

简单一个音节从她嘴里蹦出来,却是让他觉得熟悉而陌生。见她递来小心翼翼的目光,似是生怕自己叫错了他的名字一般。他连忙点点头,换来女子勾起的嘴角,让他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笑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这样被人称呼过了?他记不得了。

 

 

 

山口叔父沉溺于酒的毛病变得愈发严重起来,往常白日还会酒醒重回正常人的模样,如今倒是喝得昼夜不分,昏天黑地地做起了酒鬼。他开始举起酒瓶朝门外路过的行人骂骂咧咧,有些村人想前来拜访看看他那幅宝贝的山水美人图,都被山口叔父举着酒瓶子尽数赶了回去,久而久之,前来叩门拜访的人愈发的少了,山口叔父也整日涨红着那醉脸,胡言乱语地过着一日又一日。除去偶尔被邀去神社作预言,寄住在山口家的神子,出门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

 

但与其说山口叔父酗酒的毛病带来了苦恼,倒不如说,更多的是予了他方便。

 

那温柔女子突然降在自己无趣无味的世界之中,往后相伴左右,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一起玩乐,他高兴都来不及。他从未把她当作妖怪相待,不过是普通的邻家少女,与自己意趣相投,一拍即合。山口叔父溺于酒精,本就无瑕顾忌家中那位神子,更不用说发现画卷成妖这样令人吃惊到不敢相信的事情了。

 

荒一向喜欢趴在窗边,看看屋外的大千世界,那是他自小被圈于小小屋中不得擅自四处行走而遗留下来的憾意与期许。外边的世界,总归是有着许多的未知与多彩。不久后,他发现花鸟卷也有这样一个习惯,在她撑着下巴出神地发着呆时,无意识地叹着气。

 

阿卷,阿卷,你在看什么呢?

 

阿卷,阿卷……他总喜欢这样叫她,他总喜欢这样问。

 

我呀,我在等我的主人。听到身边传来这样的疑惑,她总会转过头,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笑着朝他说道,语气中满带着眷恋与怀念。她悠悠地望向不知何处,似乎那里便有她那心心念念的主人的身影,一拢白衣,带着满身的书生气,又混着与花鸟卷身上如出一辙而似有似无的笔墨香气,柔柔地朝着自己笑。

 

他是,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荒顺着花鸟卷的目光望去,却是见着一片光洁的墙壁。

 

那……他在你心里,一定很重要吧。年轻的神子读不太懂这样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情愁,只好愣愣地发着问,心里下意识地将其定义为此,只见到花鸟卷微微地颔首像是应答。可有多重要呢?她却又摇摇头,说不清楚。

 

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她是真的满怀着一腔天真单纯的憧憬,荒也随之痴痴地随她等候起来。

 

只是日子终归不会像人人所期许的那般顺利,若是只满心期待着从此与这画妖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安然度过,自然是奢望。他终究担着神子的职责,被村人寄予厚望。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村人重新想起了被遗忘在山口家的神子大人,纷纷前来请其作下预言,保佑整个村庄安然无忧,保佑人人顺利离家且能够平安归来。

 

花鸟卷起先是不知道那一袭压抑的暗黑着在身上是意味着什么的,随着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她发现他每每换上这身衣裳外出归家后,总会带回来一双通红发肿的双眼,于是明白了那黑色总归是个不好的兆头。归来的神子不善言表,亦不愿提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轻轻地伏在她怀里,小声地啜泣着。

 

她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才明白,其实自己只需要抱抱他,让他哭出来便是了。

 

直到有一天,他抹了抹眼泪,突然郑重其事地看向她,问,有想过去找他吗?大千世界,定有他的一隅。我们肯定会找到的。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主人。我们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她不是没被他带着出去看过屋外的热闹,但只都是在附近绕绕走走,像那样走去繁闹的集市,还是头一遭。荒突如其来的坚定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更多的依旧是满心欢喜,于是细细收拾了一番,替他披上长袍,在那样一个有着暖和阳光的冬日,随他小心翼翼地越过醉得不省人事的山口叔父,推开了通往新奇世界的屋门,又偷偷躲入入城的马车,在一路颠簸里笑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待到马车停下,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朝帘外探查一番,确认无碍后,便率先跳下来,随后替她掀起帘子,一手伸过去扶着她跳下满载货物的马车厢。

 

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这颠簸了一路的经历,可真是新奇。

 

我们走吧。他这样说着,又牵起她,反倒是像个大人一般替她领路朝更为繁闹的都城中央走去——可真是人小鬼大。花鸟卷这样笑着想着,并没有说出来。她终究是画妖,常年呆在屋内或是卷中,走的路久了便觉得双腿有些酸痛,他于是放慢脚步,耐心等着身后人跟上来。她温温软软的手掌一路都紧紧牵握着他,一时之间让荒有些不愿松开。

 

两人一路缓缓而行,终于是走到了街市之中,人声嘈杂不绝于耳,各式各样的贩卖叫卖声此起彼伏,鼻腔传来各类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垂涎。她从未见过这样繁华热闹的景象,忍不住跟着人流走着,不少新奇的事物都紧紧抓去了她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在原地停了一会儿,随后又摇摇头,说,也许……我的主人不在这儿。我感觉不到他。

 

没关系,难得来了,我们就到处逛逛。

 

他朝她笑,随即拉着她四处逛起了小摊。寻主人这件事,本就不是荒带她来集市上的主要目的。花鸟卷倒也很快便放下心去,毕竟,那样多精美的饰品与令人垂涎的小吃,总是最能抓住女孩子的目光,章鱼丸子,糯米团子,烤的煎的,煮的炸的,眼花缭乱的让人看都看不过来,他摸摸袋中钱币,尽数将她的要求满足了,二人吃得肚子撑圆,又互相看看各自嘴角沾上的油,忍不住笑起对方来。

 

直到花鸟卷行至一家摊铺前,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铺上那精致好看的小玩意儿。荒觉着好奇,也凑前去看,望见一条漂亮的项坠,正中央是一块圆润的蓝水翡翠,在太阳底下透着柔和的光,里面似乎装满了大海的颜色。他悄悄偏过头,望见花鸟卷的目光久久不愿从那项坠上离开,悄悄凑过去问了问那商贩价钱,不由得有些涨红了脸。

 

可真是……囊中羞涩。

 

早知道不买那么多吃的了。虽然……即便如此,也极有可能凑不齐那样多的钱币。

 

半晌过去,花鸟卷终归还是收回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牵着荒离开了摊铺。他自是知道她对那坠子仍有些割舍不下的,花鸟卷很单纯,单纯到从她脸上神色便能轻易猜出内心所想。她不善隐瞒,更不会隐瞒。

 

带着这样的遗憾,他们在天黑前回了家。

 

山口叔父依旧是那睡死过去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荒从屋内洗漱完毕出来时,花鸟卷仍趴在窗口看向漫天星辰,听到有屋门轻声打开的动静,便转过头去,见他已是褪去外衣打算上床歇息了,便也打算回画卷之中休憩一阵。

 

晚安,阿荒。

 

她路经荒身边时,朝他这样问候道。未料正欲转头就走,那只小手却是突然拉住了自己,惹得花鸟卷疑惑地转过头来。只见到他将他身上的星坠解开,不由分说地便塞到她手里。

 

送我的?

 

……嗯。

 

她愣了愣,不知该作何反应,但画妖的心思终归是没有那么多,脸上展露出欣喜的笑颜。于是俯下身,揉了揉他柔软的长发,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了谢,未见孩子青涩稚嫩的脸颊上早已染上一片羞赧的红。

 

她悄然隐入画卷,荒亦躺在床榻上逐渐沉入睡梦之中。

 

——他不知道花鸟卷睡着了没有,只知道那个清晨,是她在床边摇晃着自己的手臂,将他从香甜的梦境中叫醒的。她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焦急,但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整个人的描述都不甚清楚。迷糊转醒后,他也很快便听到屋外传来久违嘈杂的声音,好些人声混杂在一起,连山口叔父的大声嚷嚷都被盖了去。

 

他忙让她隐入画卷中不要再出来一步,彼时屋门外已经传来了山口叔父大力敲打着门的声音。花鸟卷不由得惊惶起来,她来不及问荒为什么,便急急被后者推入了画卷之中。

 

没事的,只是例行去神社进行预言的日子。我……不小心睡过了头。他挠挠头,说。

 

那并不结实的木门看起来很快便要被山口叔父撞开来了。

 

别被他们发现你。

 

——等我回来。

 

临走时,他对着画卷中的花鸟卷做着口型叮嘱道。她微微一愣,仿佛这句话有着天生令人安心的感觉,也悄悄匿去了那份不安,朝他笑着,嘴唇张合,轻轻地将心意传了去。

 

好,我等你回来。

 

 

 

荒是被好友一目连邀来这座宅邸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

 

据说主人是平安京鼎鼎有名的收藏家,古今陆上海外一等一的藏品,都被他藏在这宅邸之中,价值连城。本是私人的收藏爱好,却是突然不知怎么的便想着与人共享,或者顺便炫耀炫耀一番自己的伟大收藏,于是,这两天,便是这位收藏家开放宅邸,邀请平安京的名门贵族们前来一赏的日子。

 

荒不知道一目连是以什么身份被邀来的,但他知道,这位曾为风神的大妖,倒是在人类与妖中两边游走得游刃有余,他不太清楚他是做些什么的,只知道还有声有色的十分不错。

 

彼时荒正独自走入收藏家专门陈列画作的一间屋子,草草略过走马观花似的将墙上的画看了一遍。他本就对这些收藏不太感兴趣,画亦是如此。

 

只是这样匆匆看过去,他却突然在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荒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它比较恰当。那是一幅水墨画,画师可谓是有着出神入化的画技,连他这般不懂画的人,都仿佛看出了山水有声,花鸟有色。那正中央的美人有着一双如水的双眸,更奇妙的是,自己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仿佛觉得那美人正看着自己,目光悠悠牵缠,明明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却似有若无地撩动着观者的心。

 

他微微看得有些入了迷。

 

“噢?荒大人,您对这幅画很有兴趣的样子。”

 

只是身后很快便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荒不由得收回了那微微失了神的目光,朝身后望去。一目连正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屋外走入,此时正朝着自己走近过来。那老人自然就是这宅邸的拥有者了,大名鼎鼎的收藏家,刚刚那浑厚的声音,便是从他那儿传来的,似乎与老人瘦削的身子有些不符,但实在是将老人精神抖擞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荒,看什么呢,这样入迷?”一目连笑笑,问道。

 

荒重新将目光投回画作之上,抛出的问句却是问向了一目连身边的老人:“这幅画……有何来历?”

 

“您说这花鸟美人图啊。它原先的几任主人,都家道中落,命运多舛,后来不得不以贩卖这幅画索求高价以谋生存,这作品便流连辗转了多人之手。我还是前些年,才花重金在上一任主人那儿求来的呢。据说画师不过是个布衣书生,但却耗尽了毕生精力心血去完成它——倒也没有让他失望,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物刻画,可真像是下一秒便要活过来一样精致。”他说起自己的藏品,便一口气说得停不下来,好半天了,才顿了顿,缓了口气,又滴溜了那精明的小眼珠,朝荒笑道:“怎么,荒大人,您对这幅画有兴趣?”见荒在这幅画前迟迟不愿离开,收藏家自然是会这样想的。

 

他没有说话。

 

“抱歉,大人,您若看上其他的画作,我倒是可以斟酌着给您定个价钱。可这幅……是非卖品。”收藏家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幅画确实是难得的佳作,像我这般不懂画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罢了。毋需担忧,我并没有将它带走的意思——这样的佳作,还是留在懂行的专人手里,才能得到最好的保护。”他勾起嘴角,勉强朝收藏家露出一个笑。

 

最后朝那幅画望了几眼,荒随即意欲转身离去。可突然间,余光瞥向那画作之上,竟是突然有什么古怪的光亮撞入了自己眼中。他于是又将身子转了回来,凑前去认真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美人白皙的脖颈之上,确实像是有什么东西隐隐发着光亮,可惜,肉眼实在是看不真切。他细细盯了好一阵子,不知什么时候,那光又像是散了,逐渐隐没回了笔墨之中,仿佛只是荒眼中的一场幻象。

 

他自嘲地笑笑,只觉得自己眼花。

 

剩余的画作不再入眼,于是便直直走出了这间藏屋。

 

一目连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追了出来,见荒一反常态,不由得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怎么了?是刚刚那幅画……勾起了什么缺失的记忆吗?”

 

荒不由得一愣。他自然是没料到一目连会这样说的,所幸自己的心理素质足够好,他的脸上很快便恢复常色,抿着唇摇了摇头,否定了一目连的猜测。

 

他的过去?是指那除去冰冷海水与人类冷漠扭曲的面容的……过去吗?选择堕落成妖的那一刹,他便决意割舍往事,唯有那被人推入寒冬大海中的慌忙无措,以及被海水逐渐灌溉而成的恨意,是一辈子无法消融的。至于除此之外的事——

 

早已尽数忘了。

 

 

 

那样一个刺骨的凛冬,花鸟卷终归是没有等到她的主人,随后,就连那年轻的神子,也未曾再见到过。

 

那百年的执着等候,终究还是换回了一场空梦。

 

 

 

END

 

20 Jul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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