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墨

   

*书画组(书翁/花鸟卷)

*还债还了一半系列,硬生生把短篇写长了。我会尽量快些把后文写完的…… (真的吗

*是 @bshvxuhkanamkdox 小天使点的文。

*遣唐使那一段请不要深究,你就当我架空……

 

 

 

再见她时,已是数余年后的冬天。

 

哈着白气从屋外走来,落雪还在肩头未被拂去,木屐敲在地上发出吱吱声响,跨入门槛后稍作一番停留,垂头理了理衣摆上起的褶皱,又拍了拍身上携风而来的雪粒,男性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霎时沾染了些许雪融后残余的凉意。待一切整理妥当,他这才开始抬眸打量起这间不算宽敞亮眼的屋子。

 

屋中装饰古朴,四周无一例外地摆满了屋主精心收藏保养着的藏品,古今四海皆有涉,书画瓷玉目不暇,倒是让知之甚广的他不由得便感兴趣起来。所谓书翁,自是见多识广,博览古今,见着这样多平日难能一见的佳品,自然亲切几分。此时虽是大雪时分,可依旧晴空白日,日光便随着门窗缝隙透过木墙,轻轻悠悠地洒落在屋内,洒在藏品之上。避去风雪,屋内自然暖和几分,加之四面环墙上一幅接着一幅的书画佳作,使人仿若置身于亦真亦幻之中,恍惚如隔世。

 

他被这满屋古迹珍品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站在门边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出声寻得那屋主。又过半晌,目光无意一瞥,倒是见着一侧角落的书卷成山后,似乎有着什么人的模样,于是欣喜十分,这才抬步走去。

 

他缓步而行,生怕惊扰了他人,待绕过那小山堆般的书卷后,正欲开口询问,却是在望见眼前人时微微一愣,一时之间想好的措辞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出口。按着这屋子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他脑中想的,怎么说也该是个上了年纪而书卷气浓郁的老翁或是老妪罢,可眼前撞入自己眼底的女子……气质倒是不假,与这古香的屋子很是相得益彰,可那年纪,肉眼所观,却是比自己想象中年轻不少,说为正值花季,也不为过。

 

少女着一身白底衣裙,华美柔软的布料上印着繁复的花纹与山水,恰到其处的剪裁正正好地便撑起她美好身姿,长发被灵巧地挽起双边小髻,其余尽数如瀑般垂于后背。彼时她正垂着头倚桌而坐,一手撑起下颚,一手颇为散漫无心地翻阅着手中书卷,女子家的慵懒姿态本是无意,可依旧教人领略了一番千娇百媚。

 

他那样直直无礼相看的目光自然亦是无意的,哪知眼前人便颇有这样的本事,不由自主地便牵住了他的目光,使人不自觉地便看向她,一眼一眼细细描绘。

 

世间哪得这般人,出尘脱俗之貌似是独独画中有。书翁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之余,却又皱了皱眉,心里一阵疑惑,似乎总觉得这少女眼熟。或许是与印象中的哪副画中佳人有所重合吧,他自嘲般摇摇头,试图清去自己这有些荒谬的想法。

 

“姑娘,抱歉惊……”

 

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缓缓打量着,刚出口的语句还未说完全,便半道卡在了喉咙里,生生咽了回去。他深知这样打量着一个姑娘家着实无礼,可眼前景象,只觉得自己又是一惊——那少女,竟是正跪坐于一幅画卷之上。

 

身子猛地一滞。

 

闻及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与开口声,那跪坐着翻着书卷的少女于是循声抬起头来,眼眸如春水,恰恰好便撞入了他的视线中。见及来人,她竟是未有半分惊愕与警惕之情,反而如故友相见,不由得莞尔,轻轻举袖掩去羞赧,只留双眸柔柔向他。

 

他的手有些颤,目光却是移不开。少女百十余年前的名字已是至了唇边,可他像是失了声,随着轻颤着的双手一同无措,怎么也说不出来。

 

四周久久静默,明明四目相对无言,他却仿佛能听见她缓缓出声,是他熟悉的声音与语调,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又像是对自己说着许久不见的字眼。

 

与她那一别,似乎也是在一个落雪的冬日。

 

这一眼,似是如隔千年万里。

 

 

 

常年云游四海的儒士为人和善,知识渊博,说起话来亦温和有礼,循循有方。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难得益友,自然是颇得诸多赏识,无论名仕与贵族公子,亦或是贫苦书生与藏匿于街头巷尾之中苦苦不得知己的市井才子。这四方行走的数年时光来,书翁已是在自己脚步触及之处觅得了不少好友,知者多如繁星,但密友者,相较而言倒是屈指可数。

 

他曾认为自己这一生广结好友,相识是缘,分别乃常情——虽大都是短暂相识相知,随后自己便无一例外地匆匆告别,再次踏上路途——可他从未觉得分别是那样难过的一件事。直到那年冬天,他从东陆漫无目的地辗转,无意行到了一处去年路经的小城,本是客栈中休憩停留的短暂几日,却听见一位相结识的好友不久前病逝西去的消息。

 

书翁还记得那个人,名字是普通人家的名字,但经历却是常人难有的。在他年轻的时候,曾被指名点姓地招去做了多年遣唐使,去时默默无闻,归来时已是仿若衣锦还乡,名声大振,他的姓氏古桥,便随着他的经历传遍了城中。

 

书翁与这遣唐使的结识,便是在他归国还乡不久的时候。身为使者,好友的性格自然是深得书翁喜欢,为人谦逊宽容,有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加之遣唐使这一头衔身份,确实是让书翁对他印象颇深。他曾与自己侃侃大谈了好几回东唐盛世,语气中满是怀念。那异乡的繁华,让一心扑在书卷世界的小使者大开眼界,这多年的所见所闻,也随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映入了书翁的心里,让他也不由得生出一番想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他也曾朝自己展示了不少从大唐带回来的东西,或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或是书画佳品,又或是瓷器玉瓶一类供人收藏的物件。

 

书翁曾颇为感慨,自己这云游四海,所见所知终归不过是局限在了一隅大陆,那海的另一边,更有大千世界未能领略一番。使者在大唐的故事,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可书翁向来不会在一处久待,二人虽志趣相投,也不得不面临分别。书翁还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好友还拉着自己的手,很是不舍地说,待二人重逢之日,他便将余下的故事,尽数说与自己。

 

哪知这重逢之日不过一年以后,却迎来了故人已故。

 

“听说了吗,古桥家的孩子,几天前死了。”

 

“啊?我听说他蛮健康的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唉,我也不知道,可怜他那七旬的老父母了,本以为儿子做个使者漂洋过海,出息长脸了一番,哪知道回来没多久,连个传宗接代的香火都没续上,就死了。”

 

那日天气大寒,书翁正在下榻的客栈中如往常每日清晨般用着餐食,便有两名妇人冒着风雪踏入店内,推门而入时霎时一阵寒风袭来,惹得书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中年妇人,当地人的打扮,穿得厚实,搓着手便做到了书翁身边一桌。他本无意窥听他人交谈,可二位妇人音量不小,又断续提到了古桥、使者之类的字样——书翁不由得一愣。

 

“抱歉打扰二位夫人,我无意旁听,只是……二位口中的古桥,可是城西那家曾被任命为遣唐使的古桥?”来不及思考,身体已是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书翁于是起身朝邻桌走去,开口问道。

 

其中一名妇人率先反应过来,朝书翁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应答:“对,就是城西古桥家的独子。看你这打扮,不像我们本城的人,你是古桥的……?”

 

“他是我的朋友,但已是许久未见。”书翁接着回道,不等妇人再次疑问出声,便又急急问道:“夫人们可否告知他是因何而去的?”

 

提及死因,另一个妇人立即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是被妖怪害死的。”

 

“妖怪?”书翁不解。

 

“古桥家的孩子实在是命苦,漂泊半生做了一个小小的遣唐使,本以为从此还乡便能享了后半辈子清福,哪知却被那东唐来的妖画勾去了魂魄,好好的一个人,变得半疯半癫的,最后郁郁而终。”最先朝自己发问的那名妇人接着前一位妇人嫌恶的语气,边叹气边道。

 

“妖画?”书翁只觉得越听越困惑。他只知好友归来时的的确确是携着几幅画卷而归的,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妖。

 

“是一幅山水美人图,单看画工与画本身的话,确实是一幅难得的佳作。那画中女子啊,美如天仙,出尘脱俗,谁知道却有着勾魂摄魄的妖力,一下子就把古桥家的孩子迷得神魂颠倒的,饭也不吃,门也不迈,妻也不娶啦,每天就只知道对着那画痴痴地发呆。可你也知道,画终归是画,是死物,怎么能作出回应或是离画入世呢?所以啊,思美人不得却成疾,终日困扰,最终还是死啦。”知情的妇人摇摇头,连声惋惜叹气:“听说现在古桥老夫妇打算将那幅画卖了去,也算是凑点钱给孩子好好下个葬,觅得一番土下清闲。可这画如此不祥,怎么会有人买呢?”

 

“我看那两个老人家也和古桥一样,脑子不清不楚的……”另一个妇人听闻,暗声嘟囔了一句。

 

书翁听不真切,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分别对于他来说已是常事,可死别,却是头一回。更何况,好友还死得不清不楚的——他倒是不怎么信那妖画的传言,毕竟自己从未从好友口中听说过他还有一幅美人图,他携回来的藏品,自己也算是看了个遍,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与美人相关的画作。

 

“哎,小公子,既然你是古桥的朋友,就去看看那对老夫妇吧,就当是去送个安慰。”自己正发着愣,第一位妇人又是开了口,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拉回神来,随后这样说道。

 

“……我会的。”他斟酌一会儿,道。

 

于是,本欲路经小城的计划,就这么预期之外地搁置,转而是在这东陆小城上又多呆上了许多时日。

 

那日谢过两位妇人后,书翁便凭着记忆朝古桥家寻去。路很好找,当他走到熟悉的屋门前时,却是一片唏嘘。身为遣唐使,古桥的待遇自然是差不到哪儿去,平日家中也算是一户气派的人家,可如今家中真正意味上的家主突然而逝,只留下两位暮年垂垂的老人空守家中,一时之间,多了几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萧条意味。

 

书翁惊喜的是,在他敲响门后,前来迎接自己的老妇,竟是还记得一年前不过上门拜访三四次,又与他们几面之缘的自己。无需多客套托辞一番,两位老人已是主动将书翁请至大厅,搬出器具便要为他先沏上一壶清茶。

 

二人面容苍白,儿子的死讯已是困扰多日,精气神意料之内的差,书翁于是连摆手婉拒,哪知老妇硬是要行待客之礼,一来二去之间,突然便哭了起来,让书翁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老翁在一旁唉声叹气,老妇则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拉起书翁的手便絮絮叨叨地哽咽着抱怨起自己的儿子来。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书翁却听得很仔细,如客栈中的那位妇人所说的无甚相差之处,这老妇怨的,亦是那始作俑者的画作。

 

“可我从未听古桥说过有那样一幅画的存在。”他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哪儿肯将那幅画给别人看啊!就连我们,他都护得死死的,生怕我们会冲进屋子里把那画撕了一样。”听书翁提起,老妇像是被触及了内心的伤口,语气变得激动起来:“要不是因为那画,他也不会死!”

 

而今事情从古桥的父母口中得到了证实,书翁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声的叹。原来,古桥是连自己也瞒了去,满心只想着自己独享那美人图。也不知道那画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是将他迷得这样神魂颠倒的,最后思念成疾,郁郁而逝。

 

撇去古桥突兀的死讯,看往这古怪的事件本身,书翁一时好奇心大起。他尤喜异闻,而今出了这样稀奇的事情,自然是要探询一番了。

 

“那……您与老先生,打算如何处理那幅画作呢?”他尝试着问道。

 

“古桥自从被那画迷得失了心智后,就不愿再出去做工了,家里剩的那点老本也吃得一干二净。我们不求别的了,那画虽然不祥,但终归是东唐来的名贵之作,只希望有人能开个好价钱,把那画带走,也好让我们给古桥下葬。”老翁摇摇头,在一旁说道:“如果实在没有人愿意买,就丢掉罢。”

 

听二人果真是要将画作转卖于他人之手,书翁突然便觉得甚是遗憾,颇有想要阻止的念头,只可惜自己向来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囊中单瘪——

 

“那二位,不妨先将画作寄放于我那儿吧。画作需得养护,才不会失了其本色,否则到时候真有人重金相买,到时候却见着画作褪色破损……倒也是说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鬼使神差地,便这样说出口来。出声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暗自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两位老人目不识丁,家里出了遣唐使,已是家门万幸,对书翁所说的这一些,自然是不懂,只听说这个曾是儿子生前好友的人,对书画也有一番研究,而此时又自愿将画作待会去悉心养护一番——眼不见为净,于是连声说好,又朝书翁谢过,这才颤颤巍巍地走入儿子生前的房间,捧出一个长条形的香檀木盒子,眼中满是厌恶嫌弃,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摔着碰着了。

 

“这便是那画了。”他们赶忙将盒子递到了书翁手上,随后嫌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衣摆边上擦了又擦,生怕沾上什么糟糕的霉气似的。

 

“那,二位若是寻好了卖家,便托人去城中那家客栈中找我便是。我会将画好好送回来的。”

 

他起身微微弓身朝老人行过谢礼,随即捧着檀木盒子拂袖告别而去。

 

 

 

入夜。

 

洗漱完毕的书翁褪去外衣,在还算暖和的屋子里踱步半晌,目光时不时落在桌台上那白日时带回来的檀木盒子上,心中不由得一阵纠结,好几次便要走前去将那盒子打开,可不知又顾忌什么,久久未有行动。

 

又过了好半晌,桌上烛灯都快灭了近半支的工夫,这才下定决心一般,走近桌台,将手放在了盒子之上。

 

踌躇一会儿,书翁打开盒扣,轻轻地将盒子朝上打开。

 

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幅卷好的画作,纸张质地上佳,一看便是用料不凡,有别于普通粗糙的纸张,更加可见画师的心血与画卷的名贵。他捧出画卷,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仔细展开,画中世界随之缓缓显现在他的眼前。

 

而待到成卷尽数映入眼中时,书翁不由得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总算是有些理解好友的心思了。

 

眼前画作,水墨写意,带着东唐独有的画技韵味,提笔落下间潇洒而带着细腻的锋回笔转,山水间似真似幻,眼眸不过随之轻轻描绘一番,便仿若已是步入画中。而那画中女子的容貌,更是勾勒得笔笔传神,那盈盈眼波仿佛毫无防备地便撞入了观者的心里。更为奇特的是,无论从何处朝她看去,都会觉得她正静静地看向自己,回应着观者的目光。再细细描摹一番她的眉眼,那眉间柔柔,可似乎又笼着几分忧愁,让人心生爱怜。

 

不知这画师是怎样一位奇人,竟是能够将一幅画画得如此生动如真。

 

书翁静静看着她,空气仿若凝固停滞。耳边似乎也随着画卷中的世界一般响起了细微清亮的鸟鸣,一时之间似有日光从窗外照入,笼在他的身上,那画中少女不觉间眼神微动,柔情肆意扑面而来,她缓缓眨了眨眼,那纤弱的手臂轻轻透过纸面,像是一纸邀约,朝自己伸来,似有邀他入画的心思,羞赧随着脸颊那抹红云悄然浮于面容之上……

 

——书翁身子猛地一震,不由得跌撞往后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书翁连忙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恍惚的心思赶出脑海。方才他就像是被魇所缠般失了心智,而后再往那画一看,哪儿来的鸟鸣花香,哪儿来的日光微亮,又哪来活生生的少女闭目含羞。

 

幸好自己自控力也算过人,否则可也要像那郁郁而去的好友一般被这画吸去了心神。

 

心里一时震惊不已,想着这画果真是栩栩如生得连观者的魂都要吸了去,此画非妖更似妖——没有再多想,书翁连忙重新走上前去,将画重新卷了起来,放回那沉沉散着香气的檀木盒子里。

 

若人间能得此佳人,可真是幸事一件。只可惜,如那妇人所说,画终归是死物。溺于死物,未免太过愚蠢。

 

他这样想着,兀自自嘲般笑着摇摇头,只觉得一阵困意,便不再多虑,转而走向床榻,不一会儿便和衣睡去。

 

 

 

这一觉睡得安稳,睁眼时大约已是天亮时分。

 

鼻间似有青草泥土混杂的香气扰他一夜安然无梦,他的脸颊像是有什么细细尖尖的东西正触碰轻啄着自己。难耐地皱了皱眉,书翁只得半抬眼皮,勉强将自己从睡乡中拉扯回来。只是这一睁眼,倒是让还未完全清醒的书翁不知所以,在触及眼前所景之后,猛地便坐直起来。

 

——本该是睡在客栈小屋内的自己,怎会睁眼便望得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像是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也从自己身边响起。他一时大惊,连忙左右环顾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室外不知何处的山野之上,枕着的是还捎带着雨后湿润气息的青草地,以地为席,以天为褥,飞鸟相伴,长风拂面。

 

书翁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分不清此情此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努力想要忆及这怪异场景是来自城郊的哪处山林,可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与此同时,他也慢慢站了起来,拍去衣上沾着的些些青草,心里已是庆幸十分——幸好自己睡去时未褪去所有衣衫,否则若真是自己梦游而来,可教他半分面子都留不得了。

 

只是……自己怎么突然之间便有了梦游的毛病?

 

书翁摇摇头,想不出答案。这山他从未路经,四处都是陌生的景,循着一条小路信步下山,四周偶有鸟鸣,除此之外静寂万分。这路上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边感慨着山野之美,边也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山脚。眼前兀地便被一处密林遮挡,书翁未有犹豫,上前便将其拨至一边,霎时间眼前开阔,又像是觅得了另一处仙境。

 

长溪沿平野,繁花落青山。

 

“此处……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喃喃。

 

溪上波光粼粼,沿岸有大小不一的石头错落摆放,书翁不经意一望,竟是看见那其中一块巨石上,正坐着名少女。她背对着他,只给他见得一袭如瀑墨发,纤细的手指轻轻屈起,上面正停着只鸟儿欢快啾鸣,除此之外,她身边也环绕了好几只颜色奇异的飞鸟,鸣声如歌,悦耳动听。

 

这可是他这一路走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书翁顿时大喜,“那位姑娘……”

 

突如其来的人声扰乱了此方清净,少女身边的飞鸟像是受到惊吓般四处飞起,那少女显然也是听到了书翁的声音,下意识地便要扭过头来望向他,只是不知缘何又受到顾忌,正半转过来的脸颊,又立即转了回去。

 

“抱歉,惊扰姑娘了……在下书翁,本是云游至城中休憩一夜,不知缘何便到了这山野之上,行不知归途。看姑娘的样子,或许是当地人罢。可否……为在下指得一条回城中的明路?”

 

他稍稍有些气喘,方才惊扰了飞鸟的情形历历在目,书翁不敢再逾越上前。他于是站在离少女有段距离的地方,提高声音朝少女喊道。

 

那少女久久未回头看他,亦未应答于他,正当书翁叹了口气,对少女的回应无望时,她却轻巧地跳下了那块巨石,被丝质白袜裹住的双足踏在地上,朝前行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稍稍歪了歪头朝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楚而柔柔地钻入了他的耳间,咬字间带着几分生涩的异国腔调。

 

“公子……不跟上来么?”

 

“哎……?那便多谢姑娘了!”书翁这才意识到她是要为他带路,连连道谢,忙跟了上去。那群被惊得扑棱飞起的飞鸟此时也重新聚回了少女身旁,鸣得不亦乐乎。

 

他看不见她的脸,可那身姿聘婷窈窕,语间清如铃,倒是让书翁好生想象描绘了一番女子好看的容颜。少女似是有意控制着二人之间的距离,时不时稍稍侧过头去,像是想细细详窥一番身后温润公子的模样,但顾及羞赧,又举袖掩去脸上红云,朝前走得更快了些。书翁亦步步紧跟至少女的身后,他无意无礼窥量别家姑娘,只是少女不曾踏一双木屐,那白袜就这样直直与青草地亲密触碰在了一起,可那底下却是未沾染半分泥土,依旧白净如初。

 

这倒是让书翁有些想不明白了。

 

这真的是他所处的现世吗?还是……梦呢?

 

二人一前一后行了半晌无言,书翁心里的疑惑太多未解,可还是不好意思直白朝身前的少女问出口来。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终是在一处垂柳叶帘前停下了脚步,“公子,从这儿出去,便能回到你来时的地方了。”

 

书翁大喜,连朝着少女不愿转过头来的背影微微鞠躬道谢:“真是谢过姑娘了。若是碰不见姑娘,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像是在掩唇轻笑,肩轻轻颤了颤,“公子还是快些回去罢。”

 

又是再三道谢了一番,书翁这才上前意欲掀开柳叶帘踏上归途。少女依旧是那举袖半遮脸的模样,只留一双明眸如水清亮看向他,书翁将垂下的柳树枝叶朝一旁拢了些,一脚踏入帘后。

 

“那姑娘,有缘再——”

 

他转过头像是想要告别,怎知此时少女却是突然放下了袖子,像是想凑前来些细细看他的样子,这一回她那遮掩半晌不见的模样倒是让书翁看了个一览无尽,触及她脸颊,书翁的话语不由得随他的步伐一同滞住。

 

那可真是……说是世间绝美佳人也不为过。

 

可惜书翁没能感慨太久,少女这才惊觉自己的模样终究还是被人看了去,连慌忙别过脸去。像是来了一阵被施了咒法的风一般,书翁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连推带挤地跌撞入了帘中,想再回首望一眼那少女的面容,却是只能望见眼前的一片漆黑罢了。

 

完全失去意识前,脑中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念头一闪而过。

 

——是张熟悉的脸嗬。

 

 

TBC

 

 

12 Oct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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